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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彬辰】多伦多

照例是深夜回家。黑暗狭窄的道路旁,各家门前堆积的垃圾袋渗出浑浊液体,我小心翼翼避开,尽量挑干净的路面走。虽然已经习惯了这脏乱场面,可干冷天气也挡不住的恶臭气味还是会让我皱眉。我想我的爱人已经睡下了。因为路尽头那房间昏暗,没有光传来。将钥匙插进锁孔中转动时,才发觉我的左手空荡荡垂在身侧,而它本该环抱着一束纯白百合——那种清丽的、散发浓烈香气的花朵。铉辰尤其喜欢,所以我每周都会买一束带回家,由铉辰打理后放在窗前,三年来从未断绝。

三年前我们搬到多伦多。他跟着我,在深夜出发,飞机的轰鸣声碾过空旷的土地,驶过两轮昼夜,停在多伦多冷冽的空气里。过去如呼出的白雾般在我们身后消散,被弃之不顾。之后我们成了这片土地上的寄生虫,没有身份,没有财富,挤进破旧拥挤的街区,窗子狭小,对着三米外另一扇窗。

是铉辰提出的搬来多伦多。那时他缩在墙角,抬手捂住额头,血从指缝间溢出来,流淌过半张脸聚集在下颌。他不肯放手,我只能先去处理他手臂上烟头造成的圆形烫伤。铉辰在我缠纱布时开口:

“我们去多伦多。”

“去多伦多无法改变什么,铉辰。”

“这里烟尘太重,春天的风只能吹来沙粒。我们搬去多伦多。”

于是连夜赶回家带走了所有现金和金银首饰,两小时后两个细瘦纤长的人影踏进机场,铉辰带着他的画本,而我身上除了钱财并无其他。那时世界静悄悄的,没有什么东西给我们临别赠言。

我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在铉辰醒来前去将百合买回,但昏沉的头脑与虚浮的步伐都在提醒我我需要睡眠。只是晚了一天而已,百合并不会因此枯萎,我想。

家里一如既往的昏暗。这里是太阳和月亮都不会光临的角落,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只是让人足以视物的光线而已,不能称为月光。借着光亮,我看见爱人睡在床的一侧,只占据了很小一块面积。我轻手轻脚爬上另一侧,担心惊扰他。可他突然转过身子,双眼明亮。他并没有睡着。

我想他在等待一个抱着鲜花回家的男人。

可我没有带来百合,我等待着他开口。黑暗中他眼睛出奇的亮,像家养的猫。

我的爱人是一只不相信人类的猫。追求他时,他是以“你要再靠近一步,我就在你面前死去”这样的态度回应的。接近和依靠都是一瞬间的事情,在首尔时我问他,为什么最后不再抗拒我了呢,你的态度转变地毫无理由。他是这样回答的:因为在彰彬身上看到了理想中的爱情,很幼稚,但确实是这样。彰彬带给了我理想一般纯洁的爱情。后来每一次铉辰从家里逃出来,在黑夜,带着斑斑血迹,我将他拥住的时候,这种感觉也出现在我的心里了。

但猫是没办法理解的动物,更没办法拥有。来到多伦多后,铉辰第一次买回百合,他将百合放在窗前,几乎遮住整扇窗。面对我的疑问,他解释,基督教义中,纯白百合原本是黄色,直到圣母玛利亚到来,黄色变为白色,象征圣母的纯洁。

但我仍然无法理解他喜欢百合的原因,就像我至今无法理解他为何选择多伦多。爱人是我无法理解的人。

此刻他躺在黑暗中,我等待着他的责备或抱怨,但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。

“这里是首尔吗,还是多伦多?”

“是多伦多。铉辰。”

“我梦到首尔了,很多个首尔的夜晚。你陪着我。”

我想我应该过去拥抱他,但他的疑问打断了我。

“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吗,彰彬?”

“怎么会这样问?”

“那你为什么看不到我呢?”

我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,铉辰没有等我的回答,自顾自哭了起来。我过去抱住他,只是把他整个人圈入怀中,一下又一下拍着他能清晰摸到脊骨的背。

“我只想要你能带回来百合,为什么做不到呢彰彬。”

“我忘记了,很忙,一整天都……对不起。”面对哭泣的爱人我总是束手无策。铉辰在伤得最重时也没有哭泣,比擦去泪水更多的是擦去他的血。

“我现在就去买百合,抱歉。我会买回来很多很多百合。你不要哭。”

“百合已经枯萎了,彰彬。”铉辰用充满悲伤的眼睛看着我,似乎有些东西已经消逝,并不是突然间,而是缓慢的、无法挽留的、在时间里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后消失的。铉辰离开首尔、来到多伦多的理由也随之消散了。在我买了百合,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,铉辰已经不见了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在多伦多寂静的夜里,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,我突然想起了当时追求铉辰的理由。他独立在人群外,像一只只顾着能否去到理想国的蝴蝶,为了执着的事物燃烧一切,孤注一掷地,向着梦想的彼岸飞去。

我终究没成为那个彼岸。

多伦多的三年成为了一个谎言,在百合冰冷的香气中存活,破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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